第106章 傻子的爱情
1
夏天由盛转衰。汪芳回乡下已久。
在薛可用去世前，刘大吹回去过一次，只在老丈人家呆了一天。
以往他回来，老木匠喜欢跟他喝一壶小酒。
刘大吹的原生家庭里，四个站着尿尿的，两个蹲着尿尿的，那些站着尿尿的，一到吃饭就打架，打架是因为穷，老大多吃了一口，老二你干嘛筷子伸得到那么长，老三白瞪眼。然后，蹲着尿尿的母亲干脆把菜碗缴了，放在刘大吹爹跟前，不许儿子们吃，家里的老爹，才是站着尿尿的大王，小子们休想造反。
关于吃饭的记忆，都不是那么美好。
找了汪芳后，最喜欢她家饭桌上的融洽。也源于老木匠有脑子，会赚钱，别人家吃糠咽菜，他们家碗底都有肉。
真是仓廪实，讲文明有礼貌。
所以，老丈人取消了小酒这个环节，刘大吹看出冷淡来了。
老婆汪芳还是病恹恹的。大夏天的，身上发冷，午后就倚在墙边晒太阳。
她还是戴着那顶假发，维持着仅有的一点尊严。
他看了心里难受。当年村里那个烫着时髦大波浪的姑娘，如今像只得了瘟病的老母鸡。
他也倚在墙边，小声跟她说：芳芳，我不是个人，我连大栏里的猪都不如，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。
汪芳有气无力地说：老刘你说的啥？如今大栏里不养猪了，你来陪我晒晒太阳吧。
刘大吹于是也在墙边倚着。
很快晒得肉皮都开花，汗流浃背。再晒下去，他大约要中暑晕倒了。
他在太阳底下晒了十五分钟。他跟汪芳说：芳芳，我会不会是怀孕了吧。
以往刘大吹这么说，汪芳肯定借题发挥一番，夫妻俩趁机斗斗嘴，也是生活的小乐子。
如今她懒懒地应付着：呃。
一个人病了，活着都费力，爱与恨都是奢侈品。
怀孕怀了个寂寞。刘大吹只好坦白：芳芳，我头晕眼花恶心，晒得受不了了。要中暑了。
汪芳：呃，那你去阴凉地吧。
刘大吹得了命令，一个猛子扎到树荫下。
他在老丈人家感到压抑，找了个借口当晚回城去了。
2
刘大吹第二次回乡下，见老丈人家门口围着几个邻居看热闹。
从院子里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哭娘声。
刘大吹心里一紧，难道是岳母没了？
赶紧进门。哭娘的人竟然是老来老婆。
只见她坐在屋门前的水泥露台上，一边哭一只手啪啪拍地，仿佛在打拍子唱戏。
家里不见老木匠的影子，只有汪芳和她娘在家，岳母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摘芸豆，愁眉苦脸的。
汪芳在老来老婆身边劝说着，但老来老婆还是哭天抢地。
原来，小芳跑了，薛可用死了，来家自认倒霉，这幕戏也演不下去了。
但那傻儿子那里，却是没法交差。来家聪明人对傻儿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，小芳还是没影儿。小芳前临走留给傻丈夫的那半块巧克力，他不舍得吃，一直放在口袋里等着老婆回来吃。等到那块巧克力在口袋里化成一滩泥时，傻子大约意识到小芳再也不会回了来。他每日里郁郁寡欢，不思茶饭，怎么劝怎么哄都无济于事。一百七八十斤的大象，眼看着衰弱下去，不用分拆，就能装进冰箱了。
老来老婆一筹莫展。又不敢告诉坐牢的丈夫。人生太苦了。
大儿出主意，小芳跑了，只有一个人知情，就是汪芳。
他们打听到汪芳在乡下养病，于是老来老婆就和大儿一起驱车来到汪芳的娘家。
这天，老木匠去外乡赶集了。只有汪芳和母亲在家。
汪芳看起来脸上有些新鲜的气色，看来娘家水土养人，城里那棵蔫菜，在乡下的土里有了生机。
汪芳对小芳在医院里逃走一事大为惊奇，拨了电话号码和视频，都联系不上。
来家不信。觉得汪芳是在演戏，演技也就刚及格。
从小芳来相亲的第一天，汪芳就收买了越南姑娘的心，她一直把汪芳当娘家，没有娘家人不知道自己闺女去哪的道理。
汪芳：话说回来，人是从你们家不见的，我就算是娘家人，还得跟你们家要人呢？我这心，从此不得安生了。
老来老婆想到她的小儿子快要死了，只有找到小芳才是万能良药，但这个药找不到了，就哭了。
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。把她的万年恩怨都扯出来了。
自从老来去坐牢后，罩在她身上的保护伞被大风刮走，这个女人惶恐不安，她的武器只能是眼泪和哭嚎。她要拼尽力气为那个傻儿子打一场保卫战。
大儿子在一边站成铁塔，护着娘唱戏。来家因为这个越南女人，已经够倒霉了。
3
刘大吹来了，下了一场及时雨。
刘大吹说：你娘死了，哭错了地方，是去你家哭，不是在我们家哭。
又对老来儿子说：你家人丢了，该报警报警，来我们家闹这是啥事？欺负我们家没带把的？我是一个，我大舅子虽说在县城，那也是分秒中赶到的事儿。我岳父要是在家，以他那性子，扁担就抡起来了。
又说：这样吧，你不舍得电话费，我舍得，我帮你报警，你家买来的越南女人丢了。
说着，拿出手机，就要打电话。
老来大儿赶紧制止：大哥，别介别介，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来。
又转头说：妈。别动不动就哭鼻子抹泪，有话好好说。
小芳是老来花钱买来的儿媳妇，这事一查，恐怕水深。又加上上次去薛可用娘家偷羊不成，反而吓尿了裤子，更不敢跟警察打交道。
刘大吹一来，动动嘴皮子就把问题解决了。
这对母子临走，汪芳把院子里种的芸豆黄瓜西红柿摘了一些，送给老来老婆。
送走来家二人。
不多时老木匠也回巢。听老婆说了家里发生的事，对女婿也有了笑脸。
刘大吹用这个事儿，给自己重新买了喝小酒的门票。
饭桌上，刘大吹感谢岳父母对汪芳的照顾，并保证说，他们参与集资的的工厂效益甚好，年底将有大笔分红，等分了红，首先就把岳父母的养老钱还了。
他跟汪芳娘家人的裂缝就是一个钱字。
刘大吹的承诺，将这个裂缝修补到不太难看的样子。
4
这天晚上，刘大吹在乡下留宿。
两人躺在床上。聊起老家的老房子。
下午的时候，刘大吹回了趟自己的老家，老房子的邻居准备把平房拆了盖两层楼。在风水上，等于邻居把自己给压了，很不吉利。
刘大吹跟老婆商量着在宅基地上盖两层楼。
他说：这样我们在乡下也有别野了，院子里种上你喜欢的月季，再开个小菜园子里，既有花也有菜。我在单位里混着也没啥意思，早点退休，咱回来住。跟你每天养花种菜，树下喝茶拉呱。还是乡下有意思。
汪芳对刘大吹描绘的生活也充满了向往。摸过死神的手，她在乡下逐渐恢复了生机，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，谁的日子不是棉袄里趴着虱子呢？
生活重要的还是那件棉袄，而不是虱子。
汪芳：那棵枣树不要砍，和海涛一样大。二十多年了。
提起枣树，刘大吹忽然想起宋美丽来。她站在梯子上去摘枣，像是站在舞台表演，台下只有他一个观众。因为与平时不相称的风骚发散出来，她用力过猛，一下从梯子上摔下来了。
这一摔，让两家的日子纠缠在一起，然后，祸及自己。
宋美丽的脚好了以后，没有回原单位上班，以照顾老太太的名义，调到A城某个单位了。
局里的老领导给办的调动，据说单位不错。她到了新单位，给刘大吹在微信里发了个表情包，是一只猫做出飞吻的动作。
刘大吹心想，我不想跟你偷腥了。我要一撇一娜做个人。
他没回。两人没了下文。
如今老婆看起来恢复了气色，汪芳就是他的下文。
汪芳没有戴假发，头发已经长成寸头。
他摸着她的头发，说：像地里的韭菜，又粗又壮。
刘大吹收获了韭菜，他不知道在乡下的日子，她经历了什么。尽管家人带她看乡野的中医，她吃了很多苦药。但人若活过来，先让过去那个老我死了。
然后，他的手就上到老婆的身上。
他当光棍子已久，见到块肉都有想法。
她还有一只健康的兔子。身体病了，那只兔子依旧肥美。
他揉搓着，身体发热。
汪芳忽然说：说好了，先把海涛姥爷的养老钱还了，反正咱有房子住，反正你退不休。
刘大吹的热情被打了一巴掌。
他含糊地说：我也是这么想的，先还钱再盖房。
他重新划了根火柴，欲望的火苗又烧起来了。
火光的映照里，竟然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脸。
李静端着一杯奶茶，从厨房里走出来，笑盈盈地叫着大哥。
他趁着接奶茶的空儿，握住了她的手，把她推倒在沙发上，他的手摸到她胸前的兔子。
原来也是如此肥美。
摸着摸着，怎么一只忽然不见了。
只有兔子的洞穴，兔子不见了。
他有点迷惑，就听汪芳说：听说薛可用死了。
刘大吹一听薛可用三个字，吓醒了。他这才意识到，他刚才摸得不李静的胸，而是碰到了到了他不敢看不敢碰的禁区，老婆失去乳房的那块领地。
他像个烂苹果，从老婆身上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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